德尔玛高举长杖，光亮术照耀着宽阔的地下洞穴，黑暗向四周退去，如同渐渐揭开的纱幕。她跨过绊脚的盔甲和骸骨，来到财宝堆之下。
金灿灿的“山丘”上匍匐着一条巨龙，即使蜷曲着，身长也超过了200英尺。鳞片带着刚硬的金属质感，颜色则仿佛干涸了的血。
它比“永恒的”洛亚王国还要年长，比“搜刮者”卡洛斯国王还要富有。
低沉的鼻息停止了，洞穴不再震颤，龙从熟睡中醒来，睁开竖缝眼注视着渺小的闯入者——
德尔玛是位年轻的术士，一身红袍仿佛长发的延续，如同火焰般包围着绰约的身段。她皮肤白皙，有一对撩人心魄的灼瞳，眉宇和鼻峰则隐约透着高地风格。如果说美丽来自一系列微妙的巧合，那德尔玛无疑是个奇迹。
此刻，那张脸上却带着深深的忧郁。
放眼大陆，即使在最夸张的吟游诗歌中，也不会出现冒险者孤身闯龙穴的场景，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一条罪行累累的恶龙——爪下亡魂不计其数，龙穴百里之内一片焦上，至少书上是这么写的。
龙威、龙息、尖牙与利爪……德尔玛毫不在乎，她的烦恼也根本与此无关。
巨龙舔了舔猩红的獠牙——
“你应该飞进来，免得弄醒我。”它语气倦怠地责备道，扭头望望稍小点的财宝堆：“你的床在那边，一直给你留着。”
“我们得谈谈，妈妈。”德尔玛坚定地说。
巨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，几个金杯叮叮当当地从财宝堆上滚下。
“但愿不是关于‘你的莱纳’、‘你的情敌薇薇拉’……还有记不上来的‘同伴’！”
“精灵帕夏，一个寡言少语的弓箭手……”德尔玛小心翼翼地提醒母亲。
“够了！听得耳朵里都快生老鼠了！”巨龙发出一阵阵低吼，力度足以吓瘫任何一个没有魔法加护的骑士：“我以为你只是出去玩玩！可你却告诉我你爱上了人类！我已经成了同类的笑柄，你究竟打算再让我丢多少脸！不，不行！不论多少次，答案都是不！”
德尔玛很少触怒母亲，但现在是例外，毕竟这关系到一条龙的幸福。
“可是我真的喜欢上了莱纳，他是个可靠的好人……”
“可靠？”巨龙嗤之以鼻，挥了挥爪，财宝被扬起来，化作一阵流光溢彩的金雨：“能有这些可靠？你会成为一条没有财宝堆的龙！”
足够可怕的警告，但德尔玛不为所动。
“我不在乎！”她鼓起勇气说：“我决心为了莱纳当个人类！人类不需要财宝堆！”
她的母亲眯起眼来看她，直到盯得她浑身不自在——原来是颈前的银质项链。莱纳的父亲是名银匠，他继承了手艺，就试着给德尔玛做了一条，那是她最喜爱的礼物，虽然没有薇薇拉的那条精致，但毕竟是个好的开始，王子和公主这就上路了。
“看看！破破烂烂的银片就收买了你！”巨龙评价道：“年轻有为的扎卡兹独占了整个珊瑚群岛的财富，你却瞧不上人家！”
“扎卡兹是条龙！”德尔玛争辩道。
“你也是条龙，女儿。”
“那不一样！”德尔玛试图理清思绪，劝说她食古不化的母亲，但龙的逻辑永远无法理喻，包括她自己。
巨龙俯视着她的女儿，也许人类无法察觉，但此刻的目光中已包含着无奈。
“于是你打扮得漂漂亮亮，走进洞穴，就是为了体现‘成为人’的决心？”
德尔玛只好点了点头。
“谈谈怎么从隔着重山的布莱德森林来到这里？你的同伴还在篝火旁熟睡吧？”
“飞的……”德尔玛低头承认。
“另一个你津津乐道的故事里，从拉瓦蒂村百里驰援‘你的莱纳’，一夜之间就到了？”巨龙接着问。
“村民给了我最好的马……”德尔玛小声解释说。
“味道不错？”
“当时情况危急，吃饱了比较好打架。”德尔玛想了想，补充道：“飞得也更快些……妈，我只是想救他！”
“我的孩子，龙就是龙，有藏不住的本性。”她的母亲劝说道：“如果暴露了身份，他一定会背叛你，想办法把你的头献给国王……我见惯了人类的狡诈和反复。”
“莱纳不会的！”德尔玛马上说。
“好吧，就算走到一起，人类百十年的寿命只会让你伤心。”巨龙说：“或许要不了那么久便死于疾病，又或者成为你一个翻身之下的牺牲品——永远保持人形可是难事，到时候，你就得为了自己的坏习惯守寡。”
德尔玛抬头看她的母亲，她明白了，孩子气的争辩毫无意义。她需要保持的仅仅是坚定而不退缩的眼神，让母亲理解她所坚持的道路。
巨龙同样沉默了，洞穴里只剩下钟乳石的滴水声。
“你是所有龙蛋中最漂亮的一枚。”最后，它缓缓地开口，显露出少有的母性：“是我最疼爱的孩子，唉……多多游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，记得保护好自己，凡事留心。”
有了这勉强的许可，德尔玛暂时可以和莱纳呆在一起了。她想起另外一件事，和龙身幸福比起来也许算不了什么，但还是要对母亲说说——
“妈妈？是你毁了周围的村落？”
“我从不主动招惹人类，他们既难嚼又塞牙。”
“你认识黑暗大君？”
巨龙摇摇头。
“恐怕有麻烦了。”德尔玛说：“他们宣布您是听令于黑暗大君的恶龙，以毁灭为乐。”
“诽谤。”
“他们打着讨伐您的旗号招募了许多冒险者。”德尔玛的声音渐渐滑向谷底：“其实……”
“‘你的莱纳’和同伴们也是其中一群？”母亲帮她说：“所以你们不是在布莱德瞎晃？”
德尔玛点点头又摇摇头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，之后可怜楚楚的望着母亲。
“没商量！”巨龙发出怒吼，洞穴的天顶都在摇晃：“我会烧焦所有胆敢闯入的蝼蚁！这里是你父亲的埋骨地，死亡已经是最怜悯的待遇！去和人类说清楚，要不就帮他收尸！”
面对勃然大怒的母亲，德尔玛决定还是不要火上浇油。
她离开洞穴的时候，天际已微微泛亮。德尔玛悬空而起，身形在数秒间成长，鳞片转眼覆盖皮肤，双臂展为扑动的巨翼，长袍和红发融成锐直的背鳍……她身材匀称，是无数雄龙的憧憬，却被人类偷走了心。
年轻的红龙掠过树梢，飞向布莱德森林。
如果黎明前赶不回营地，莱纳一定会着急，她想象着骑士四处找寻的样子，不知不觉的加快了速度。
每一条龙都喜爱飞翔，喜爱遥望唤醒世界的一弧晨光，喜爱随意颠倒天和地的方向，喜爱让影子掠过红瓦和高塔，喜爱凉风刷洗着鳞片的感觉。
跟随了莱纳以后，她少有放纵自己的机会。在德尔玛的烦恼之中，也包括了“一条龙该如何习惯没有飞行的日子”。
她拍打双翼，降落向延绵的树海，青绿的枝叶扬起了涟漪，好一张柔软的巨毯。德尔玛穿过层叠的松针，落在林宇间。
片刻之后，她以人类之身爬起来，拍了拍袍子上的尘灰，走向营地。
晨曦之光投进林宇，被枝叶梳理成一道道明亮的线条，化开轻纱般的薄雾，织就了一片曼妙的斑驳。一处空地上，苜蓿开得正艳，粉色花瓣盛着露珠，晶莹可人的闪动着，空气里沁着淡雅的花香。
如此愉悦的早晨，德尔玛本该有份好心情——如果不是一群哥布林埋伏在营地外的话。
这些绿皮肤、丑陋又矮小的生物手里握着骨刀，肯定不是来郊游的。它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，冲着营地指指点点。
德尔玛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膀，它一回头，吓得滚倒在地——
“龙！”
要说哥布林为什么一眼看穿了她天衣无缝的伪装，那是因为这帮盗金贼和龙类打了几千年交道，作为最重要的保命本领，它们的鼻子有一半功能是辨识龙味。
德尔玛的同伴们睡得很沉，薇薇安可耻的趴在莱纳身边，她不能像帕夏那样随便找个树枝把自己晾在上面么？
德尔玛对目前的情况负有一定责任——昨晚正好轮到她守夜，她决定尽快了结此事。
“谁是头？”德尔玛沉声问。
一个稍微胖些的哥布林被手下们推了出来，哆哆嗦嗦的说：“是……是我，我叫咕噜嘎吱！”
他话音未落德尔玛就忘了那个名字，“你们打算干啥？”
“冒险者，杀！行李，抢！”咕噜什么的来神了。
跟班们有节奏的挥舞着骨刀，给头领壮胆。
“不错嘛，你们~”德尔玛抱起臂来，“想要文火慢煎还是下锅油炸？”
哥布林面面相觑了一阵，最后仍由头领发言：“你……你要吃他们？能不能……先、先让我们扒掉装备？”
德尔玛觉得薇薇安和帕夏倒没所谓，能扒掉莱纳的装备以及其他衣服的，只能是自己。
一不小心就浮想联翩了，这里的重点应该是哥布林的智商。
“我说的是你们！”
“龙……不会吃，哥、哥布林！哥布林、脏！”首领一面理直气壮的说着，一面往后退。
“为什么不呢？”德尔玛步步紧逼，玩味的打量着它，“凡事都有第一次，你看，我就很好奇……比如你毛刺刺的耳朵是什么味道？”
哥布林们扔了武器，屁滚尿流的跑了。
德尔玛叹了口气，忍住反胃的冲动，走向了她的同伴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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